塑料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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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思

(一)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出自《诗经·国风·周南·汉广》






李大辉做梦了,梦里的他是旁观者的角度,恰好躲在枇杷庭外,屋顶上有白色的绸缎垂下来,徐风拂过此起彼伏,似乎比开春时阿娘新得的料子还薄些,拢在自己旁边,像镀了层光亮

庭中是许久未听到的热闹喧嚣,有自己熟悉的箜篌声,有时下城中正兴起的那几种花茶叠在一起的香味,隐约能听到自己亲近的堂姐演娘同全氏弥娘说笑的声音


不远处似乎有侍从的叫声

“朴家佑小公爷大胜了——”


梦醒了



也不知道做了哪门子邪,远在九掖城里近在天子脚下的李家人居然想起了自己和阿娘,特地派从前伺候过自己父亲的仆从到安州来,好说歹说要接自己回去

一开始大辉如何也不肯将母亲一个人留在安州,后来在母亲的劝说和仆从口口声声的保证下,之后收拾好包裹,同仆从一起登上了前往九掖的船

一路颠沛中,倒也听闻了不少九掖的故事,自己只隐约记得幼时和自己关系亲昵的堂姐堂妹们,现下在仆从的絮絮里,得知了同自己家在朝堂上站成一边的朴、金、林、田等几家,各家都有出色的英年才俊云云……

要行舟数日才能到,清晨时的白雾未泯,傍晚时的渔光点点,水天一色,江面悠远

大辉有些纳闷,自己又不是那娇娇女儿家,总与自己夸些其他族中的男子做甚,唉,大抵也是想让自己像他们多学学,多有交集罢了吧?


九掖真的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与话本子里的繁华别无二致,甚至更甚

街巷间,烟火连连,茶香潺潺,游人如织

万万没想到,进了李家白墙灰瓦、错落有致的庄子里,第一个见到的不是想他想到要命的老祖,竟是来找老祖讨张药方子的朴家佑小公爷


老祖的园子依山傍水回廊起伏,若不是在初秋,夏日这里定是白莲红莲齐齐盛开,水波倒影,舒心消暑

李大辉被婢女领着才转过一个门廊,便撞见了一位公子,身着赤色大氅,左不过是个十七八的清俊少年郎,逆着远处的夕霞,迎面大步走来


这会儿已是到了酉时,西边天空有缠缠绵绵的云彩几团几团层层叠叠压在围墙上头,园里的池水毫无波澜,映着那抹绯红

少年的面容大辉并没有完全看清,只觉得线条冷峻,周身也有股桀骜的气势,一双黑眸如深夜寒星般夺目,直直向李大辉所在的暗影处投来一瞥

李大辉愣在原地,经婢女低声提醒了几遍才上前几步,躬身作揖


“朴小公爷”

少年并未回礼,只直勾勾地盯着李大辉,嘴唇紧抿,又忽然探出手,似乎要抓住大辉的手

李大辉有些发怯,迅速收回手,后退了一步

“你是,李大辉?”

少年声音低沉有力,看着李大辉有些局促的模样,略略露了笑意,而后又道:“既如此,赶紧去堂内拜见老夫人吧,老夫人在我面前也经常念叨你。”

李大辉还是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因笑着说话而是不是露出的虎牙,莫名觉得有些脸热

少年身后的侍卫见对面的男孩仍旧不言不语,不由得想开口让其休得无礼


“我是朴氏留在九掖府中的长子,名佑镇。”少年却抢着开了口,身上的那股气势也收敛了不少

李大辉也急急忙忙又见了礼,回话:“见过小公爷,小公爷当真少年英才。”


李大辉不晓得朴佑镇见他的第一面是怎样的

但在朴佑镇的记忆里,那日他来见李家老夫人,是遵了自家父亲的意思,本是不耐烦的,尤其是被李家那几个庶女缠的够呛,自己本就是将门之后,李家却是文臣出身,书香门第

最后实在待不下去,冷了脸色告辞,出门快走出庄子的时候不料迎面撞见了老夫人身旁第一得意的婢女领着李大辉往里走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躲在婢女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是何人

直到李大辉从阴影中走出来,夕阳余下的几分光亮慢慢从月白袍角往上


朴佑镇自认不是那些怜香惜玉的人,但是看着李大辉慢慢暴露在光亮下,单薄的身形却有种寒门雅士的气度在

园子里实在太静了,远处的竹林、近处的水面、转角处的灯光、风也未吹过一丝还有眼前这些人,全部都一动不动

朴佑镇恨不得朝着旁边的那一池静水扔点什么,如此这般衬的自己的心跳愈加明显,真是该死

他需要想起些什么,需要抓住些什么或者

是了,多年前年幼的他曾跟在母亲身后,从自家门前看到过那个乖乖的小孩子,穿着丧服一身素白,但不哭也不闹,只是默默低头走在队伍后面

漫天飞舞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定格住了那个瞬间


他近来一直学着将情绪藏于心底,却因着见了李大辉,将父亲的嘱托抛开,怕吓到初来乍到的大辉,尽量礼貌的自报家门,一边又忍不住自己的笑容

旁边的小侍卫看着自己主子的神情,更是纳闷,又眼睁睁看着自家这位小爷难得可以说是温柔的看着李家小公子走远,都快看不到人家身影了,才堪堪转过头来


后来朴佑镇想着,这便是一见钟情罢了



夜里,大辉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依旧不断浮现傍晚那时的场景,他正跟着侍女往高台上走,却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涌上暗青色的燃料,半是绚丽的晚霞云彩

就在这一片令人痴醉的景色里,那人衣摆绣了清淡的枝叶图案在最后一丝的光照下有淡淡的银色光泽,站在低处,也似乎在抬头望着他

李大辉站在高台之上,而朴佑镇在回廊之前的石板台阶上

两人似乎很近,像之前拱手之礼那样近,近的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热度,但似乎还是那样遥远,只匆匆一面罢了



在李大辉到达九掖与朴佑镇相遇不久之后,他就再次见到了朴佑镇

祖母家是安州的望族,她十八岁嫁到京城,三十岁守了寡一个人操持偌大的侯府,再没回去过。祖上的侯爵之位袭了五代,到祖父已是最后一代,伯父没了恩封,但祖母硬是把舅舅培养成了文状元,还与国丈家结了姻

现如今不管了府里的事情,从九掖城里搬到了外围的园子里,倒也过得舒心


这日和风熏的醉人,余霞将尽时,老祖堂屋的檐角悬挂铜铃,暮起时随风作响

老祖特地请了城中有名的调香大家来园中做客,堂中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的在鼻尖荡漾

李大辉跟着从城中来到姊妹们早上寻花,午间贪食,腹中有些不适,只病怏怏的躺在了堂屋外间西侧的软榻上,大辉在屏风后吃着糖糍糕,屏风隐约能看见人们的身形,听着堂姐演娘同老祖细讲自己学舞学到宫廷中的经历,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身侧的窗户糊了明纸从外面透进来了柔和的光


李大辉忽然听到自己老祖在外面的招呼声,同时有珠帘细碎的叮当声和丫鬟们走动问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眼睁睁的看着从屏风后转出来了一个人

彼时李大辉瞬间觉得,之前纷纷扰扰在心头的杂事,那些对前路的不明朗,近日来为了远在安州的母亲的担忧,通通被压了下去


朴佑镇进来是带着一股秋风的,给老夫人拜了个好,又听见李家演娘无意间对李大辉的一句打趣,便借个认识的由头绕进来

原本西外间被日光照的暖融融的,李大辉瘫倒在塌上也舒服自在,这一下看到了朴佑镇,惊的立马站起来,匆匆行礼


“原以为到了老夫人这里见不到你,没想到你在这里窝着当病美人。”朴佑镇噙着笑意走近,说罢便想去扶他胳膊

身后还传来老祖和堂姐堂妹的笑声

大辉有些着急连不适的感觉都没了,瞪了一眼朴佑镇之后,走到堂屋里,寻了老祖身旁的椅子便坐了不动,心想这人可真是奇怪,只见过一面就如此亲近,甚至还熟悉的很

朴佑镇脸上笑意更浓,跟了出去,坐到了李大辉对面


而面对老祖时,却收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正经,说起九掖里的事来,更是井井有条

大辉等女婢上了茶水、糕点后慢悠悠的捏起了一块蒸的糯香的燕窝糕入了肚,又慢条斯理的呷了口柿叶薏茨茶

堂姐看了过来,禁不住又笑道:“佑镇兄你看看大辉,难怪昨天明明见过一面,今日也没有去郊外骑马,我这个堂弟真是一身书香气。”

话里所有调笑之意,不过也满是疼爱

大辉见老祖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的意思,直接被打趣的双颊染了桃蕊之艳

一抬眼,却是朴佑镇幽深的眼眸,也带着笑意盯着他,大辉越发羞恼,觉得自己像是个被调戏的两家小姑娘


“你呀,带着佑镇去外头转一转吧,佑镇虽然经常来看我,估摸着对我这园子也不甚了解,再者,多跟人家亲近,也能尽快融入这些个公子哥儿呀!”

老祖这一番话下来,李大辉也只好硬着头皮请朴佑镇出去转转

屋外秋光正好,满园繁花早已落尽,树叶都泛着轻朦的黄色,山石上的厚密青苔也覆盖了一层浅金的烟雾

“刚刚是我过界了,还请小兄台原谅。”

大辉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朴佑镇又自顾自往下说:“我之前偶然拜读过你的一两篇文章,文风甚美,”他侧头与李大辉对视,目光坦然又真诚,“想必安州一带许多舞曲都是你所作,文豪雅士,漫踱山水,也是我心之向往。”


李大辉感觉似乎自己的心,也像是园中的枫叶,被风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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